如果我说玩游戏能治病，你可能以为我疯了，又或者会觉得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互联网奇葩新闻。
但如果有所关注，你会发现最近几年，游戏和医疗似乎真的越走越近。
比如早在2020年，美国FDA（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就首次批准了电子游戏《EndeavorRx》作为儿童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DHD）的处方药。去年，波克城市旗下的波克医疗也公布了一款游戏化数字疗法产品——《快乐视界星球·视觉训练系统》（以下简称《快乐视界星球》）。而且，它还是国内游戏行业，首个获得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资格认证的产品，属于官方铁板认证，不是随便吹嘘出来的“三无产品”。游戏和医疗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游戏真的能治病吗？这又是不是一个忽悠人的新概念？上周4月13日，波克医疗承办了“第一届全国眼科医疗科普与数字化创新发展论坛”，邀请了不少国内眼科专家，并讨论了许多有关医疗数字化创新的话题。借此机会，我也和波克医疗副总经理陈航录制了一期播客，和他聊了聊“游戏+医疗”这个新兴领域。聊完之后，我发现“游戏+医疗”可能颠覆了很多游戏人的认知——它不同于互联网或游戏行业的商业规律，谋求的并不是短期利润与快速变现，而是未来几十年的长线价值。
葡萄君：你之前的从业经历是什么？为什么会关注到“游戏+医疗”这个方向？陈航：我原来是一名眼科临床医生，也参与过不少眼科品牌的创业，但长期以来都有一件事情困扰我，那就是患者训练的依从性很难得到保障。一个非常现实的例子是，目前针对弱视的儿童，依照传统疗法，医生往往会让他们回家做类似串珠子、穿针线的训练，并且对训练量有要求，比如一周要做5天，每天做20分钟到半小时，连续3个月。但小朋友回家之后，我们很难保证他真的会去坚持训练，孩子的父母也很难全程一直盯着孩子。如果训练量达不到要求，很可能康复效果就会不明显，后面回到医院，由于不了解小朋友在家的训练情况，医生是很难复盘问题所在的。机缘巧合之下，我得知了波克城市正在推行“游戏+”战略，用游戏去赋能各个领域，其中就有医疗。我们进一步沟通后发现，使用游戏化的目标机制、交互性，以及联合使用AI智能监测等方式实现监督，可以很好地提升患者依从性，于是就决定在“游戏+医疗”的领域共同做些尝试。葡萄君：展开聊之前，我想先明确一些概念，比如数字疗法和游戏化数字疗法都是什么？它和最近几年常说的数字医疗又有什么不同？陈航：从原则上讲，数字医疗包含了数字疗法与游戏化数字疗法。在日常生活中，大家通过外卖软件买药、用微信查体检结果，这些都属于数字医疗的范畴。简单来说就是，它用了数字化的技术来完成诊断、治疗、信息传递等各个医疗环节。而数字疗法从广义角度来看，它可以被定义为一种数字药品，或数字化的康复治疗方案。比如针对高血压或高血糖的患者，现在有一些行为管理类软件，能够记录、指导患者日常饮食与服药，并在关键节点由医生给出专业的指导性建议，最终能够对疾病起到正向干预作用，从而产生部分治疗效果。游戏化数字疗法从字面意思理解，则是借助游戏化机制去实现数字疗法的过程。葡萄君：也就是说，现在很多智能手机或智能手表能够检测我们的健康指标，这些都算是数字医疗，而只有能有效治疗疾病的，才算是数字疗法，不然就只是一个工具。陈航：对，很多心率测试、睡眠监控软件只能算是数字疗法的基础。包括现在随着AI技术的普及，不少医院已经可以让AI去读临床拍摄的片子，最后得出诊断结果，并且这也拿到了相应的医疗器械注册证，属于一个数字医疗的诊断工具。但如果讲到数字疗法，一定是针对某个特定疾病，采用数字化的方式，提出了一套解决方案，并切实带来了效果。这个过程还必须遵循循证医学，能通过临床数据来证明它的确是有效的。葡萄君：游戏化数字疗法之前有过什么发展？《EndeavorRx》被美国FDA获批为处方药算是一座里程碑？陈航：从商业化的角度来讲，《EndeavorRx》是最早获得处方药认证的电子游戏，它一定是一座里程碑。在产品设计方面，它遵循了ADHD领域的康复训练机制，设置了双任务玩法。玩家患者在完成主线任务时，可能还要同步记录其他维度的信息，这能更好地训练他们对主线任务的注意力聚焦。同时有效性严格遵循了临床数据指导，根据临床研究制定康复训练方案。而在此之前，其实全球范围内已经有过很多相关研究了。比如不少高校或医院实验室，都会有初步的游戏形态的产品在研，就像药品的研发路径一样，他们会类似于做动物实验，或者临床的一二三期，但这部分研究在早期未必会被大规模公开。包括我们波克医疗，虽然成立背景来自一家游戏公司，但本质上市一家严肃的医疗公司，所有产品的开发路线都是按照医疗公司的逻辑在走，针对医疗痛点去开发对应的管线。葡萄君：感觉“游戏+医疗”是一个非常复合型的领域，团队既需要游戏行业人才，也需要医生或医疗专家，你加入波克后是怎么搭建团队的？陈航：整个团队是按照医疗公司的架构去搭建的，配备了相应领域的医疗专家。不过比起传统医疗产品的研发，我们还需要对游戏有一定了解，清楚玩家的行为习惯，所以我们也会从波克城市里面找到部分游戏开发人员参与进来。整体来看，“游戏+医疗”的人员要求，肯定是远远高于传统医疗行业的。葡萄君：听起来，波克医疗是由医疗背景的人才去主导的？陈航：对。我们开发产品的核心逻辑，还是以临床疗效为首要指标，而不是以游戏好玩为指标，这也是一家严肃医疗公司最基本的准则。葡萄君：那么《快乐视界星球》是怎么针对儿童斜弱视问题，发挥疗效的？过去我们常说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对视力不好，要多去看看绿植，但现在游戏却能治疗眼科疾病，有点反常识。陈航：简单来说，它是把过去很多传统的斜弱视康复训练原理，与游戏化的光影、色彩、剧情表现相融合。我们平时可能都见过一些小孩子用眼罩遮住一只眼睛的小朋友，这些就是弱视的孩子。这些弱视儿童可能是在出生后，因为高度近视、散光或者斜视等原因，没能接受到足够多是视觉刺激来促进视觉发育，导致视觉神经发育迟缓，因而需要接受一定的光学刺激治疗。举个具体的例子，过去的传统疗法下，我们通过会旋转不同空间频率的黑白条纹纸条，让弱视儿童在这个背景下画画，从而给到他光栅刺激。那么现在我们就是把这种视觉刺激的表现形式，放到了游戏化的场景或战斗中，让儿童在轻松愉快的体验中实现治疗。
《快乐视界星球》实机画面陈航：对，我们其实把《快乐视界星球》定义为一款游戏化的康复治疗软件，或训练系统。本质上它不是一款游戏，更没有付费氪金的内容，患者每天的训练时长都是根据检查结果开出来的一个固定的量，剂量达到了就不能再打开，就好比吃药一样，既不能不足，也不能过量。而因为游戏化的机制，儿童患者也更愿意去接受治疗，家长和医生也能通过软件监控到他的具体训练情况；通过数据，医生也能更好地调整后续治疗方案。
《快乐视界星球》家长端画面葡萄君：这款产品现在取得了什么具体成效？比如有没有数据表明，它真的帮助多少儿童解决了斜弱视眼病？陈航：如果你在半年后再问我这个问题会更好一些。目前它还在逐步上线各大医院，因为这里面还涉及到医疗行业的市场规则，不是产品一发布，马上就能得到大规模应用的。不过我们也是在产品上线之前，就和很多医院、实验室联合做了研究，虽然样本数量跟真正患者数量相比，是微乎其微的，不过也验证了和传统疗法相比，在保证疗效的同时有更好的依从性。当然，在半年之后，等产品真正进入到了各大医院，可能就会有更大量的数据证明这个事情。当然也有让我们印象比较深刻的患者治疗效果。之前在小红书上，就曾有弱视患者家长找到我们，问能否试用我们的产品，其中一个用户在产品测试阶段使用了我们的产品，经过6个月的治疗，视力从0.03恢复到1.2。陈航：目前我们产品管线还是比较多的，未来还会推出儿童肥胖症干预，以及ADHD方面的产品。现在能稍微多透露的是一款与老年痴呆有关的产品，以及一款可能很快就要上线的颈椎病康复领域相关的产品。现在很多办公族都有颈椎亚健康的问题，我们这款叫《NeckGo》的产品让用户可以通过搭配智能手机、手表以及耳机，在软件中操控角色，以游戏化的方式，完成一系列动作，或者提醒自己保持良好的姿势体态，以此改善身体状况。
《NeckGo》
而在老年痴呆领域，我们从2019年就开始了研究，已经做了不少临床试验，并取得了一定成效，目前研发的这款《定制式链接记忆》能囊括病症筛查到康复治疗的一系列过程。目前这款产品也是在申请医疗器械注册证的阶段。陈航：我们经常提到阿兹海默症的老人会突然忘记自己的子女，这本质上是一种认知障碍。在我们的产品中，子女可以把患者平时生活环境中的内容拍下来，比如把钟表、亲人、朋友的照片，放到软件里，用游戏化的方式呈现出来，让老人根据情景去选择正确的内容。并且软件也会完全按照医学原理，作一定的难度分级，这样就可以有效预防和缓解老年痴呆的症状。葡萄君：但电子产品在老年人群体中的普及度其实没那么广，他们会不会不懂怎么操作？陈航：这确实是现阶段最大的一个挑战，它很难得到完美的解决。但我想如果时间再往后推5年或10年，随着大家逐渐老去，以及科技水平的发展，整体情况会不一样。所以对于老年痴呆相关的产品，它一定是个相对漫长的过程，我们要等待市场整体的变化，但不管怎么说，从社会价值以及对患者的治疗来看，它一定是有意义的。葡萄君：波克城市作为一家传统意义上的游戏公司，为什么要做医疗方面的探索？毕竟目前它和游戏比起来，盈利水平差太多了，并且推广速度可能也很缓慢。陈航：从商业角度来看，医疗确实是一个严肃且漫长的领域，市面上很多投资基金的医疗项目可能都会做到“5+3”甚至“5+5”。对很多药企来说，光是从产品研发，到取得相应的注册证并上线，可能就要花费5～10年的时间，这和互联网公司的变现速度比起来肯定是非常慢的。所以如果游戏公司做医疗是奔着快速盈利，那几乎不可能实现。但波克城市本来就有“游戏+”和可持续发展战略，之前它就已经做了“游戏+科普”，“游戏+教育”等尝试，承担了很多社会价值和公益事业，只不过现在它又把一部分投入放到了医疗领域。既然波克有信心成立一家医疗公司，并遵循医疗行业的规则和逻辑运转，那其实早就做好了看长线的准备。而且纵观世界上拥有50年或100年历史的公司，你会发现其中药企数量非常多，为什么？因为它们很可能前面花了几十年时间去研发和铺垫，而一旦产品取得突破性进展，就能卖个10年，甚至50年。所以如果你是真正想要做一家医疗公司，那就会发现时间在这里完全不是问题。葡萄君：那么展望未来的话，你觉得游戏化数字医疗的前景会是怎么样的？陈航：虽然在过去社会逐渐数字化的过程中，医疗行业是被改造得最慢的，但近几年来，也出现了一些互联网医疗。比如线上的互联网医院，就给我们的就医方式带来了很大的变化，节省了很多时间和空间成本。而数字疗法的逐步出现，也代表着互联网医疗正在往更深的方向发展。至于未来数字化医疗会取得哪些突破性进展，也取决于技术的发展。比如现在AI技术的涌现，ChatGTP、AI识图、以及行为识别等技术，可能都会改变很多原有的康复治疗方式，包括会出现一些新的研究方向。一个小例子是，以往的医疗康复治疗过程中，大家很少会去关注患者的心理，但随着数字化进展，互联网心理咨询也开始普及，大家对人体健康的定义认知也会逐步改变，从最早基础物质的健康、机体器官的健康，慢慢会延伸到关注人们的心理需求和心理健康。葡萄君：但很多人可能会说互联网医院，还是不如线下就诊靠谱，那么“游戏+医疗”真的强于传统医疗吗？陈航：我觉得不能单一从疗效角度，来对比游戏化数字医疗与传统医疗。因为医学本身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它是多因素多结果的逻辑关系。游戏化的数字疗法，在特定疾病上能发挥特定的优势，但不代表它是一个万能公式，不代表它在所有医学专科里都能产生很重要的正向结果。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数字化的方式，能有效提高我们现有的医疗效率，给医疗行业带来更多可能性。据我所知，现在已经有不少游戏公司在以不同的方式和目标，尝试“游戏+医疗”的方向。而对于医疗公司来说，这也是转型和探索的方向之一，现在市面上大部分数字疗法产品，就都是由原有的医疗公司或互联网医疗公司做的。因此整体来说，医疗拥抱数字化技术，会是一个必然且明确的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