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撮“不信邪”的手艺人

在不久之前，我们曾经发过一篇文章，探讨为何在国内很难买到好的手办。的确，和欧美国家相比，国内的产业链还不够成熟，也有许多不足，但是，往往环境越恶劣，越是会有立根破岩的“草根”顽强生长。在北京，有这样一个团队，他们是大陆为数不多的几个数年来坚持手办创作的独立工作室，比起这种高大上的称呼，他们更愿意称自己为手艺人，俗称“做手办”的。

末那商业合作作品展示

从发烧友到手艺人

2009年的某一天，在广告业摸爬滚打了足足九年的四季（昵称）突然觉得倦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觉得烦了，没多大意思，四季开始沉迷于自己的爱好，自己尝试做模型。之后做得深入了，觉得业余时间不够用，他便索性辞职了，安安心心地在家捣鼓。从中学时期开始学美术的他，凭借自己的功底和经验，开始做一些原创的原型设计。在当时，网上的资料不多，四季多是上一些发烧友聚集的论坛，国内的、国外的，和其他发烧友们一起讨论制作技巧。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更多是靠自己摸索以及和圈子里的小伙伴交流探讨。

“连圈子都谈不上，手办在国内太小众，资料也很难找。有时候看到些老外发布的教程视频，兴奋得不得了。但是下下来后才发现，老外用的东西我在国内根本找不到，结果还是归零，重头来过。而且中国做这个的也不多，没多少人关注。”聊到这，四季才结束了手中的活，叉掉了Photoshop的窗口，但屏幕左下角不断闪烁的QQ头像仿佛是在提示他，新的任务即将到来。

谈及手办，人们很容易会将它和一般的人物模型甚至周边玩具所混淆。真正意义上的手办都是表现了原型师个性的GARAGE KIT（简称GK），是指没有大量生产的模型套件。手办一般产量很少而且开模有着很高的难度，大部分手办都是工厂提供的半成品白模，需要制作师自己动手打磨、拼装、上色等，进行一系列复杂的工艺，并且需要一定的美术功底以及喷笔等价格不菲的工具。因此，手办制作不是所有人能轻易尝试。由于手办的加工过程是全手工的，手办完成品的价格往往也比较高。

原型设计只是手办制作的第一步，原型完成后，四季接下来面临着更为艰巨的挑战——涂装。苦于去哪里寻找这种更为稀少的物种的四季，终于在论坛上联系上了一个涂装师，大鹏（昵称）。四季问他有没有兴趣给自己的原型上颜色，大鹏很爽快地答应了。四季看大鹏当时也是在家自己做，一合计，便打算干脆联合起来组个工作室。再加上四季一直在做原型设计的哥哥冰山（昵称），和一直很支持他们，辞掉了央视工作的茶（昵称），至此，末那工作室正式成立。

处于原型阶段的手办

涂装师正在为作品的细节上色

原创之路，道阻且险

四季给工作室起名叫末那，缘于他自己对佛教的理解，末那识是佛教中所说的人的第七识，是自我意识，即我执之识。在四季看来，将原创手办制作这种小众到有些冷门的爱好发展成一个独立的工作室，本身就代表一种执着。然而，原创手办这条路比四季他们想象的更加难走。

刚开始，他们对结构形体等还有一些流程和工序并不是很熟。在做手办的时候，四季会先画一张设计稿，之后根据设计稿再一点点开始做原型。从搭骨架、上大型到细节刻画，花费的时间会比较久。

另一方面，制作的材料也很不好找，只能通过网络代购或者去厂商购买，由于是进口材料，价格不菲。不仅如此，他们试过很多材料，比如日本的樱花粘土、纸粘土等，但结果都不理想。除了继续尝试不同的材料之外，他们开始在买来的材料基础上自己调配，觉得手感有问题，就掺点别的东西。现在，末那有一个比较成熟的调配配方，他们一直采购的厂商，甚至会按照这个配方专门生产。

除了在制作中需要他们摸着石头过河之外，原创作品在国内也没有很大的市场。不像那些当红的动漫或者小说的周边，傍下原作的大腿，就能有不错的销售成绩，他们没有合适的渠道去销售自己的作品，只能通过一些论坛和淘宝进行销售。在当时，国内专业性强的论坛比较少，同时也由于专业性比较强，用户人群往往没有那么集中。

末那后来自己组建了一个论坛，由于他们的论坛以原创GK模型为主，人群相对更集中、细分一些。久而久之，论坛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发烧友，他们除了交流制作心得之外，还可以进行二手模型的交易转让等。末那还在论坛上举办过一次手办大赛，但后来由于各种现实原因，便没有再举办第二届了。

“今年我们要把比赛再办起来。喜欢做原创模型的人挺多的，做的好的也不少，大家需要一个交流的平台，因为他们都分布得很散。国内，据我所知，最远到新疆，都有爱好者。”四季笑了笑。

但是真正完成从原型设计、手工拼装到最后成品出炉的人，却少之又少。

一方面因为整套工序非常复杂，其次是原创的手办要转化成商品，流程更加复杂。从前期策划开始就需要考虑很多要素，作品跟商品是有明显区别的，一个好的作品不见得是一件好商品。如果作者完全按自己想法原创了一个手办，从造型、故事等方面都特别个人化；那么，它就不具备很多商品特性，比如产品认知度低，接受人群窄等。

再加上宣传力度也不够，无非是通过私人的关系又或者微博等形式进行传播，缺乏正规的商业运作，很多作品的艺术价值可能比较高，但商业价值往往很低。

对一个制作人来说，能够销售一百个模型，算是很多了，但是作为一件商品来说，这个结果，并不成立。

末那的原创作品《化生地藏》

回归原创之前要先存活下来

“随着工业化的迅速发展，廉价工业制品的大量涌出，手工的业种开始慢慢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现在可以说已经是所剩无几了。社会的变迁，势必要使一些东西消失，又使一些东西出现，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性。但是作为我们，更应该保持的恰恰就是从前那个时代里人们曾经珍重的那种待人的‘真诚’。”这是日本作家盐野米松在《留住手艺》一书中所写。

正如其他手工匠人一样，末那这种依靠自身的精湛技艺来支撑的作品，不仅要在国内贫瘠的土壤中扎根，还要顶住工业流水线生产的压力，毕竟对很多人来说，手工制造甚至就等于给作品添加了小作坊加工、粗制滥造的标签。在国外，高质量的手工作品，很容易就能获得市场的认可，哪怕它们的价格往往比商场的品牌货要高。但在国内，大多数人很难理解为什么手工制品的价格会这么高，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作品和它们从义乌批发市场买来的没什么两样。

“国内的市场需要被教育，但是首先，我们得要能存活下来。”四季身子往后靠，整个人埋在椅中，左手掸了掸烟灰，清了下嗓子。

2013年开始，末那开始尝试与国内外各大厂商合作，在制作原创作品之外，也制作一些获得授权的周边手办。而末那的技术也开始走出自身的粉丝圈，得到了一些国内外知名大厂和更多专业人士的认可。

今年，日本知名玩具模型制造公司海洋堂年在上海办展，海洋堂社长宫胁修一通过朋友介绍，看到了末那的作品，觉得十分惊喜。因为在他们潜意识中，确切来说是大部分外国人的潜意识里，认为中国没有艺术家，尤其是在手工制作方面。他们之前普遍认为，在中国只有工人，中国对他们来讲，就是生产和二次加工。看到国内有这样的原创作品，他很惊讶，也因此和末那进行了合作。

海洋堂社长宫胁修一和末那的手办

而国内知名导演，徐克，本身也是个动漫迷，他一直想把自己的电影人物做成手办，但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经过朋友介绍之后，正在拍摄《林海雪原》的他，希望末那能够把《林海雪原》里的杨子荣做出来。除去自己收藏之外，希望可以量产，同时他在自己的公司也会举办一个展览。同样通过类似途径联系上他们的还有导演乌尔善、编剧宁财神等。用现在时兴的说法，末那是靠着“口碑营销”渐渐打响名声，但其实总体来说，是因为国内对此的关注太少了。

徐克在和末那团队探讨电影周边手办的制作

除了动漫影视之外，工作室目前游戏方面的合作也比较多。除了几个老牌的端游大厂之外，随着目前手游热度的上升，不少手游团队也找到了他们。目前，末那获得了大型网游《剑灵》的开发商韩国团队、腾讯项目组及版权处的授权，进行周边手办的创作，而《刀塔传奇》的团队也找到了他们，为自己的游戏制作周边手办。一般来说，末那会与厂商沟通，确定原型设计，再进行样品制作，最后交由自己的生产线来批量生产。

《刀塔传奇》的骷髅王手办

未来的发展方向仍是未知数

“现在这个行业比我们四个刚开始做的时候好得多。”四季感叹道。

周边手办产业，在国外已经非常成熟了。影视行业中，在做概念设计的时候，设计师会出一些模型给导演、后期进行参考，而这些模型在电影上映之后，也会作为商品贩卖。在北美，比如《环太平洋》等大片，电影还没有上映，手办往往已经开卖了，而《星球大战》的周边手办更是在电视剧和电影系列结束之后，依然非常火爆，很多绝版的手办，不少买家愿意在Ebay上花原先几倍的价钱拍买都未必能买回来

在国内，大家也开始意识到了这样一种形式，或者说这个产业的好处。随着互联网行业促进文化产业、游戏行业等不断发展，机会也越来越多。但是，目前国内市场还很混乱，可能有些公司出一款周边，目的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推广产品本身，比如参加 ChinaJoy 等活动需要一些推广的赠品，大部分公司还是处在这个层面。

“这个行业挣钱太辛苦了。只有全心全意去做一件作品，才会给你收益，而这个收益和国际水平相比，太少了。”四季扶了下眼镜，“厂商问我们做一个模型要多少钱，我们一报价，他们就觉得太贵了，因为这还不是刚性需求。不像做一款游戏，厂商愿意找国内比较牛逼的插画师画一个海报，花几万块钱，但是他们觉得花几万块钱做手办，简直不可思议。”

再加上国内山寨的、低品质的周边手办比较多，很多厂商往往不会考虑投入太大的成本。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游戏公司的礼品多以鼠标垫、U盘、雨伞等为主，很少公司会认真系统的做游戏周边手办。周边产业，其实是在游戏、影视等作品发布之后，都可以不断持续收益的，但国内很少有一个长线的产品，生命周期太短，也无法真的带动周边产业的发展。

以前，末那没有别的商业合作，只专注做自己的原创作品，而现在，他们和影视、游戏行业、跟艺术家都有合作，更多是在“试路”。独立手办工作室，在国内没有成功的案例可供参考，国外的经验也不能复制，工作室未来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即使是四季也说不清。但有一点能够确定的是，他们还会一直坚持做自己的原创，也希望在成熟的时机，能够回到原创的道路上。

上个月，末那团队很忙，他们忙着搬家，忙着筹备在上海的土豆映像节以及之后的公开课和培训课程。上周六下午，末那在木马剧场举办了一次公开课，小小的剧场里，汇聚了来自各行各业的爱好者们，不少人甚至从外地赶来，还有的人没有报上名，就站着听了四个小时。随后，末那也会开设一些培训班，主要是传授原型设计和拼装上色的课程和经验。